2020/07/23

關於疤痕 part 1 - 媽媽的處理方法


小丸的乾爹是整型外科醫師,小丸住加護病房的時候,乾爹乾媽特地從高雄上來看她,還巧遇了來查房的黃醫師,兩人稍微聊了一下。小丸出院前,我們問黃醫師要如何照顧小丸的疤痕,黃醫師笑嘻嘻說:「我只管裡面喔,外面交給蔡醫師,分擔一下責任,呵呵呵。」

乾爹推薦了除疤凝膠與矽膠貼片,再三叮嚀一定要等結痂掉乾淨了才可以開始使用,但他也說疤痕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叫我不要期望太高。抱著沒魚蝦也好的心情,我們給小丸抹了一陣子凝膠,貼了一陣子矽膠貼片;後來因為小丸可能嫌矽膠貼片會悶老是扯掉,凝膠擦了一陣子後疤痕看起來長得也差不多,我們就沒再抹了。當然主因是我很懶惰,我知道有很多家長非常認真替孩子照顧疤痕的,凝膠用掉好多罐呢。

小丸一歲八個月時到托嬰中心「上學」。我寫了一張很長的單子老師,說明小丸開刀的事情,並請老師幫小丸換衣服時,避開一下,以免其他孩子發現小丸不一樣,而無意間說出傷了小丸心的言語。老師請我不要擔心,她會妥善處理。小丸上學了一陣子,對自己身上的疤痕沒有不同反應,我比較放心了之後,問了老師怎麼幫小丸換衣服的。老師說:「小丸就跟其他同學一起換衣服。沒有一個小朋友對小丸的疤痕有任何反應,大家都很自然地接受,好像那是本來就在那裡的東西一樣。故意躲起來換衣服,其他小朋友反而會找喔,『小丸怎麼在那邊穿衣服啊?』」就像老師說的,連夏天在學校穿泳衣和大家一起玩水,到小丸從托嬰中心畢業,真的都沒有因為疤痕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開心手術就是會在孩子胸口留下一道長疤,衣領稍微低一點就能看見的程度。疤痕是寬是窄、是凹是凸、是怵目驚心還是細白一線,跟孩子的體質(例如有沒有蟹足腫體質)、醫師的技術、開刀次數等等有關。目前的醫美技術,可以稍微淡化疤痕,但還沒有發明出完全消除疤痕的方法。

既然這到疤痕會一直跟著孩子,我們決定把這當疤痕當作身體的一部分介紹給她。

小丸算是比較早會講話的孩子。在她可以簡短應答之後,我們夫妻「介紹疤痕」的方法就是跟小丸用像是聊「眼睛是什麼?」「為什麼會下雨?」一樣的認真態度向她說明,接受她的提問,並一起討論。完全直球對決,不敷衍不說假故事,但用她現階段可以理解的方式和語言,從「因為妳的心臟裡面破了一個洞,沒辦法長大,所以黃醫師幫妳開刀,替妳把心臟補好,所以你才能夠健康地長到現在啊」,再隨著她的認知及語言發展,漸漸用照片向她說明當年開刀與住院的經過。

我們沒有「反正以後長大就會知道」的念頭,畢竟「長大」是長到多大?有什麼憑藉可以證明她長大之後就會忽然從不知道變成完全接受?與其幻想她長大之後就算無可奈何也只能忍受而造成總總說不出口的不開心,不如從小就講好講滿講到飽。

所以我們就很自然地談她心臟開刀的事情。
通常是小丸提問,我們回答。也有出現相關情境,我們講給她聽的時候。

每一次小丸說要看照片,我們問她要看什麼照片時,她常常說「我要看我小時候住醫院的照片。」小丸看住院照片時,總是一邊咭咭聒聒問爸比問題,一邊像聽故事一樣加自己的註解。

「我小時候很瘦嗎?」
「我有兩個黃醫師,一個是幫我把脈的黃醫師,一個是幫我開刀的黃醫師。」
「我要聽我住醫院院時候的歌。」(指的是她住院期間我為了安撫她而唱的歌)
「我要看我小時候住醫院的照片。」
「那時候都是小毛蟲陪我嗎?」(小毛蟲是她幼時心愛的玩具)
「嬸婆抱我耶。嬸婆餵我喝ㄋㄟㄋㄟ。」
(指著引流管的疤痕)「這個是什麼啊?」

只要她一直能夠用理所當然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情,我想長大之後情感上也不會被這件事情困住。

小丸兩歲兩個月大,有天爸比幫她洗澡時,她叫我進來陪。我坐在馬桶上看她玩玩具、玩水,想到認識的幾個先心寶寶近期要開刀,隨口問她:「小丸,你記得開刀的事情嗎?那時你還好小喔。」
小丸一邊玩玩具一邊輕鬆地回我:「記得啊。」
我心裡一驚,假裝鎮定,「那時會痛痛嗎?」
小丸:「會痛痛啊。我哭哭啊。」
媽媽:「是痛痛才哭哭還是因為害怕才哭哭?」
小丸放下玩具,想了一下:「害怕耶。」
媽咪:「那現在還會痛痛嗎?」
小丸:「不會呀~」又繼續玩她的玩具。


這是我唯一一次問小丸開刀的「感覺」,她後來也沒有再提過,應該不算留下陰影吧,但我卻從此不敢問了。
(媽媽問過之後烏雲罩頂三天啊)

媽媽千方百計不讓孩子為疤痕所困,但媽媽本人總是作繭自縛的。這是媽媽自己的功課啊。

感謝黃醫師神技,小丸的疤痕已經很淡。但如果二十年後小丸介意疤痕的話,再看看乾爹蔡醫師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