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5

月子中心 之 「正常啦!」


從台大兒醫出院之後回到月子中心。小丸回到出生體重,眼睛亮晶晶,黃疸也退了,看起來就是個健康寶寶。

我以為接下來這段時間我總算可以放鬆心情好好休息了。月子中心櫃台邊有一大櫃電影光碟可以借回房間看,我剛入住那天,還喜孜孜地想:「原來住月子中心真的輕鬆到可以一直看電影呢,網路傳聞果然是真的呀。」

懷孕初期,我原本計畫是找個月嫂來家裡幫忙照顧我和小丸,但丸爸認為我去住月子中心他比較放心。丸爸說:「我們都沒有帶寶寶的經驗,月子中心有護理師有醫生,妳可以好好休息,寶寶有專業人士照顧也比較好。」

打聽了幾家,考慮了總總因素之後,選了一家名聲不錯的月子中心。我們選中這一家的理由之一是「小兒科醫師每週幫寶寶做兩次身體檢查」,我們想著小兒科醫師那麼頻繁來檢查,有什麼狀況一定可以很快發現,所以覺得比較放心。

原來配方奶是避免脫水的必需品?

小丸出院後就跟我一起回到月子中心。月子中心的護理師都知道小丸因為脫水發燒住院的事情,所以她們更傾向要我擠母奶出來瓶餵,就算我帶小丸回房間親餵過了,她們也會希望我讓他們再瓶餵補一些配方奶,確保小丸攝取足夠水分,以免小丸又脫水發燒。

我也不能忍受小丸再脫水發燒一次,但又不想放棄親餵母奶,所以妥協的作法是我先親餵小丸,再帶下去給護理師看看需不需要補瓶餵,如果需要就放手讓她們泡配方奶給小丸喝,隨意小丸愛喝多少,不逼她喝。

因為小丸住院而跟小丸分開三天半之後,我變得很神經質,不能忍受小丸離開我身邊太久,多數時間都把小丸留在我房間裡面。反正她喝一喝總是會睡著,導致一餐要喝一兩小時,喝了要是還不睡,我就抱著小丸講話。說是講話,其實比較像單口相聲式的精神喊話,內容三句不離「要認真多喝媽咪的ㄋㄟㄋㄟ喔,這樣才會健康長大啊,」我還效法新聞台主播的精神,無限重播三百次而且字正腔圓不吃螺絲;如果乳汁可以透過語音傳送,我想小丸肚子裡的母奶不只抗體滿分,還都滿到喉嚨了吧。可惜沒有這麼方便的事情,我誠摯建議老天爺要重新設計一下人體構造才對。

白天時,我只讓嬰兒室的護理師推回去餵配方奶、洗屁股和洗澡。喝完晚上睡前最後一餐奶,我會讓小丸回嬰兒室睡覺,但凌晨是分泌泌乳激素的高峰,所以我請嬰兒室半夜不管幾點一定要叫我,把小丸推上來讓我餵奶,希望可以趕快把奶量追上來。

小丸喝奶喝得慢又少,一直是我月子期間的心腹大患。我當時一直以為是因為我奶不夠多,小丸嫌累不願意吸,所以才愛喝不喝一直睡覺。小丸討奶時窮凶極惡根本鯊魚轉世,我一面怕她咬一面又竊喜:「這麼餓呀,這餐一定會喝很多吧」,但常常喝沒多久她就在我懷裡睡著,而且睡很熟喔,捏耳朵都不會醒的。真是奇怪,護理師都說捏捏耳朵有用啊,怎麼用在小丸身上都失效呢?真的這麼愛睏啊?不是都說體重大的寶寶會吃很多嗎?怎麼小丸只想睡覺啊?

不過丸高一尺、媽高一丈,我發明怪招讓她自己起來喝奶──放回小床上任她睡──果不其然,不在媽媽懷裡很快就醒了,既然醒了就可以繼續餵,只是小丸吃一吃不一會兒又睡著了,如果沒睡著,那就是吐奶了。

我當時一直不能明白,為什麼小丸明明很餓又不認真喝奶的緣故,狀況還日益惡化,從喝到睡著、敷衍著喝、變成根本排斥喝奶。小丸漸漸發展出閃躲親餵的招式簡直多到可以出版「拒絕乳房三十招」、「我如何逃過榨乳機的命運」全系列,保證成為厭奶界最高權威,厭奶界榮譽博士。

某一天早上第一餐,小丸才剛就喝奶位置,還沒開喝就扭頭拒絕,一直緊閉眼睛裝睡不肯張嘴。我只好把她直立抱起來準備溫情喊話,沒想到她以為抱直就不必喝奶了,於是打開一縫眼睛偷看我,發現我抓包她的當下立刻閉上眼睛再度裝睡。我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是傷心,眼淚一滴滴落在小丸臉頰上。小丸張開眼睛,發現我哭了,呆了一秒鐘後假惺惺捧場地吸了幾口敷衍我後又開啟裝睡模式。我只好收起眼淚收起奶,把她推回去嬰兒室交給護理師,隨她暢飲配方奶。

親餵小丸之外的時間我就回房間吃飯擠奶。我奶很少,沒辦法用機器擠,只能手擠,每天一點一滴存起來的量,勉強夠小丸喝一餐,不只很花時間還根本留不到庫存。每每看到其他媽媽一次交兩瓶滿滿的母奶給嬰兒室,我都自卑地不敢對上她們的眼睛,夾著尾巴逃回房間裡繼續努力。

小丸喝一次奶要至少一小時以上,餵完我又要排空追奶,所以我總是搭不上月子中心送餐來的時間。儘管廚房一天頻繁地送來六餐,但等我能騰出時間吃飯時,餐點往往早就冷了;後來我抓到訣竅,先把一大碗熱湯灌下肚,飯菜等空檔時才吃,桌上就不會堆滿托盤。至於吃冷食就吃吧,我實在沒空沒力氣再拿飯菜出去微波了。

稍微有再多一點空檔的時候,我就不停找衝奶量的資料,明明累得要命但我就是不想放棄餵母奶的機會;每個生過小孩、餵過母奶的同事朋友都成為我諮詢的對象。「要多喝茶飲及湯湯水水」,所以月子中心送來的液體我全都喝光,打勾;「寶寶是最好的吸乳器,多親餵奶量就會上來」,小丸一餐吸至少一小時,這點有過關,但常常睡著,不過還是可以打勾吧;「半夜一定要起來擠奶,躺著親餵也很方便」,我半夜也都有起來啊,打勾。「媽媽多休息,心情好就會有奶」,這跟前一點互相矛盾耶,打叉。

於是那個月我不是在餵奶就是在擠奶,吃飯都顧不上了,睡覺還要有空才能睡,DVD我自然連一片都沒摸到。網路傳聞說住月子中心有多爽,到此刻依然只是網路傳聞啊。儘管這樣照本宣科追奶了,奶量還是一直上不來。每每在我親餵之後,小丸總是還要回嬰兒室再喝配方奶,常常還要喝個80cc左右才不再討奶。每次看到小丸在我身上硬撐著不吸奶,在嬰兒室就乖乖給護理師瓶餵配方奶,我總辛酸地對著空氣烙狠話:妳就全配方奶喝個高興好了。但嗆聲歸嗆聲,轉頭回房間我還是又拿奶瓶出來慢慢擠。

這段時間我崩潰大哭的次數大概只有沙發上的抱枕替我的眼淚鼻涕留下紀錄吧。小丸在房間裡的時候,我努力扮演童書上那種「溫柔地給寶寶好多親親抱抱」的媽媽角色,就算因為小丸排斥喝奶我傷心落淚也僅只於落淚而已。

不是我有那麼堅強,而是我不敢讓小丸看到我因為餵奶的事情指天罵地自怨自艾地鬼哭神號歇斯底里的模樣,所以吸收我負面情緒的倒楣鬼就是丸爸:「為什麼她不要吸?」「為什麼小丸不管怎麼拜託都不要喝?」「我的奶有這麼難喝嗎?」「小丸是不是討厭我?」「餵奶的要求我都儘量照做了,為什麼我還是不夠小丸喝?」「為什麼她就是不要我的奶?」

丸爸試圖安撫我:「她喜歡喝配方奶,那就給她喝配方奶啊,不餵母奶不會怎樣的啦。」

我像被踩斷尾巴的流浪狗,咬牙切齒暴怒噴淚大吼:「我、就、是、要、她、喝、母、奶!」

幸好護理師沒選在這時候要我填寫產後憂鬱量表。幸好。


當時有件怪事我一直想不通,或說只有我覺得不對勁。我親餵小丸時,小丸很會吐奶,不是每次都吐,但喝十次大概會吐八次,越接近滿月吐得越多越厲害,有幾次喝一餐奶吐到要換兩次衣服。但護理師瓶餵的時候,小丸卻從沒有大量吐過奶。我一直以為是我拍嗝技術太差的關係。

在月子中心那一個月,月子中心的護理師和小兒科醫師也沒有人發現小丸跟一般寶寶不一樣。每個禮拜小兒科醫師來檢查兩次,再加上從入住、出院回來,到離院那天都檢查。我不願意只聽護理師轉述醫生的話,所以每次我都下樓去育兒室親眼看醫師檢查小丸,並向醫師提出問題。

我:「為什麼她一直吐奶?」

月子中心小兒科醫師:「新生兒都很會吐奶啊,正常啦。」

我:「可是她都吐好多喔,連衣服都溼到要換的程度耶。」

月子中心小兒科醫師:「不然就是你家這個胃特別淺啊,這個正常啦。」

我:「呃……(把問題吞回去)」

 

我:「為什麼她一天連半夜只要親餵五次?母奶寶寶一天不是要吃六到八次嗎?」

月子中心小兒科醫師:「不然你要她吃多少?她沒有哭就是有吃飽啊。」

我:「呃……(把問題吞回去)」

 

我:「為什麼她體重長比較慢?出生後第一個月不是要長一公斤嗎?」

月子中心小兒科醫師:「她出生 4000 克已經比別人重了,你是要她吃多胖?」

我:「呃……(把問題吞回去)」

 

我:「為什麼她喝奶一次要喝1~2小時還常常睡著?」

月子中心小兒科醫師:「新生兒都邊喝邊睡啦。」

我:「呃……(把問題吞回去)」

 

我每次都問這些問題,但直到出月子中心,我沒有得到其他答案。小丸離開月子中心的時候大概是4500克,只比出生時大概多了500克。

 

這時候,依然沒有人發現小丸有VSD。